文|黃之斕
由清大自學生小組舉辦,帶著高中自學認識大學的活動。
2022年,第一屆採用108課綱的考生步入考場,當中大多學生自小在體制內升學,也有越來越多人選擇「非典型」的教育模式,在校園之外走出一條自主學習的路徑。108課綱對「素養」的重視,如何影響他們求學的歷程與未來的選擇?而大學如何陪伴他們探索與成長,走向更廣闊的世界?
離開教室以後:「學習」的另一種樣貌
自由散漫、無拘無束、不受學校制約,可能是大眾對「自學生」這一群體的想象。然而,從高一開始自學、目前就讀於金門大學華語文教學系二年級的宥軒,在談起自己的高中自學生活時,強調「自律」是自學生必修的功課,若缺乏時間管理的能力,「睡個覺、玩個電動,時間就會不見。」他說。此外,平日學習的方向、內容、教材也需要自主安排。對宥軒而言,最大的挑戰是準備學測時期,在沒有學校監督的情況下,必須強制自己每天花十幾個小時K書,另一方面,相比在校生,自學生遇到問題時無法立刻得到老師的指導,也就更需要獨立尋找資訊、解決問題的能力。
自學生活在時間管理上的彈性,讓宥軒在升上大學前有機會在清大旁聽兩門課程。其中一門是「地方創生的反思與實作」,介紹地方創生的理論,引入國內外案例分析。修課同學除了輪流報告,還要在新竹實地走訪,制定地方創生的計劃。對他而言,「地方創生」曾是一個完全未知的概念,修課的經驗極大拓寬了他的視野。「之後到每一個地方,都會用課程上學到的視角與思路去觀察這個場域。」他形容。而另一門課程「空間的社會與文化分析」則廣泛地探討場所、性別、馬克思主義等多元議題。社會學的文本頗為艱深難懂,「但這門課使閱讀與理解的能力有所增強,對於未來的大學學習有很大的幫助。」在旁聽的經驗之下,宥軒也期望,將來大學能夠開放更多自學生修課的名額,讓大學的教室也成為自主學習與探索的場域。
「專業」、「廣博」是宥軒在高中時期對大學的期待與想象,「在大學有機會接受專業的指導,並且能夠與領域相同的同學互動」宥軒這樣描述。高中時,宥軒曾參加一個大學生營隊,在短短五天之內要合作編寫一本雜誌,完成採訪、編輯、寫文稿、排版等繁雜工作。而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同組大學生的思考與組織能力。「他們的討論效率很高,很快就能擬定主題並且投入工作。」他形容。不過真正成為大學生後,他反而理解到「這些能力並非因為上了大學就會有。」他認為,無論高中生或是大學生,求學道路上首先是需要具備好奇心與探索的意願,不被科系的框架束縛。
此外,宥軒也指出要時刻檢視現在的狀態,及時調整方向。正如他自己最初熱衷於純文學,但在後來的探索中發現對社會學與報導文學更有興趣。同時進入大學之後,老師的專業指導也給予他不斷修正的方向,「大學教授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讓我能夠看到自己的不足在哪裡。」當我們問他上大學後是否有產生改變時,他提到自己打破以往「三分鐘熱度」的常態,想專注於一項技能、一個愛好的栽培,「上大學後專心學習吉他和小提琴,而非所有樂器都碰一點,長期下來確實更有成果。」如何在確定方向後,保持長期堅持,「毅力」也是自學路上一項挑戰。
當「大學」遇見「自學生」:探求學習的動機
在自主學習的道路上,大學能成為指路的燈火嗎?上學期,由清大厚德書院的院生籌劃了「自學生共學小組」,目前就讀於人文社會學院學士班大一的嘉全是團隊一員。從發放問卷,蒐集自學生的求學目標與經驗,到一對一線上訪談,再到實體工作坊,他們記錄下七位自學生的故事,碰觸傳統教學體制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從小在體制內升學的嘉全,此前對「自學生」這一群體其實相當陌生。在接觸、認識到深入了解自學生的過程中,這一群體的面貌之於他也逐漸變得立體而多元。「自學生只是『不在學校學習的人』,每個人的狀況都不一樣。」他描述。社會常常給自學生貼上「無法融入」「適應不良」的標籤,但嘉全觀察到,學生選擇自學的原因十分多元,可能是因為生理、心理的特殊因素受到限制,也可能是家庭有獨特教育理念,或學生本身已經找到明確生涯目標。
因此在籌辦共學小組活動的過程中,透過與自學生及其家長的互動,團隊成員也開始反思,自學生所需的或許不是來自大學的「資源、協助」,「他們需要一個展現自我的舞台」,透過讓大眾更認識這個在學生總數中不到1%的族群,翻轉社會長期對「自學生」的刻板印象。
嘉全點出,升學的壓力是許多自學生無法避免的困境。自學生為了脫離體制內的教學模式而選擇自學,卻還是要回到應試的軌道上。而缺乏學校的支持體系,他們在激烈的升學競爭、制式的考試中也較為弱勢。因此也期待有更加彈性與多元的升學管道。
而大學能夠在自學歷程中扮演怎樣的角色?嘉全提到,大學所開設的課程實作、服務學習、田野調查都是自我探索的豐富資源,也為單打獨鬥的自學生提供小組合作與人際交流的機會。此外,與一般「大學協助高中生」的思路不同的是,自學生也能反過來用他們的專長與經驗帶給大學生新的啟發與思考。嘉全以自己的經驗為例,透過訪談他認識的一名自學生廣泛涉獵歷史、生物、考古等多種領域之後,從各個看似毫不相通的學科中,察覺到自己對人的表情回饋有濃厚興趣,渴望用多媒體記錄下自己的觀察,目前投入微電影的拍攝。「大學生專精於自己的科系,有時卻少了很多向外探索的機會,」若兩者之間有更多合作與交流的契機,也會促進大學生在科系之外嘗試更多的可能性。
嘉全也觀察到,許多大學生在求學的道路上仍會受到目的導向的思路所制約,學習是為了考試、為了求職,「但我們沒有往內探索學習的動機」,而學習動機的缺失,會成為阻礙學生探索個人志趣與潛能的絆腳石。「我們只探索『有價值的事』,但不去探索,怎麼知道適不適合自己?」學生也容易對自己的理想與興趣喪失信心,因為看不到穩定的就業前景,或因為「讀這個沒有用」的冷言冷語而卻步。多元表現、學習歷程等有助於適性揚才的內容,甚至成為爭取入學名額的手段,而無法達到鼓勵多元發展的目的。
自學生在學校之外自我探索的經驗,對體制內的學生而言可以成為寶貴的借鑒。共學小組中,有一位自學生自我探索的經歷讓嘉全印象深刻,這位學生曾遭遇一段身心低潮的時期,卻在心理諮詢的過程中,意識到陪伴與交流的力量,心中種下成為心理諮商師的志向,「他們花了很多時間去探索,才有自信說出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什麼。」
畢業以後呢?看向更長遠的未來
「素養」是108課綱的核心,也意味著在教育中學生需要發揮更多的自主性,而非被動接收知識。為鼓勵學生自我探索,108課綱將學習歷程、多元表現等有助於適性揚才的內容納入考核標準,然而嘉全在採訪中提出這樣的憂慮:「學生的目的是升學,而非自我探索。」立意良善的108課綱,在實施的過程中難免遇到傳統價值觀的阻力。
在本次的採訪中,我們也邀請到厚德書院的吳哲良老師,分享他在教育領域的觀察與見解。「『素養』是生命的陶冶與淬煉。」談到「素養」時,哲良老師強調。在升學競爭的包袱之下,「素養」被套入可見的、有形的標準去衡量,以至於生命的淬煉被轉化為資本的累積。但素養的本質,是「順著每個生命獨特的方向去發展」。面對這一困境,學生與教育工作者只能自覺抵擋那些「為了升學而做的事」。哲良老師期待學生們意識到,「考入名校」之後還有更長遠的人生道路。「不是要競爭四年的光環,而是四年之後,如何面對生命中的抉擇與難關。」
「求學的路上,最重要的素養是什麼?」當我們提出這一問題時,身為自學生的宥軒,以及深入接觸自學生群體的嘉全,都不約而同地提出「好奇心」是打破單一科系限制、挖掘自我潛能的關鍵素質。站在教育工作者的立場上,哲良老師則更關注他們如何面對畢業以後的未來。面對全球化的浪潮,哲良老師提出「政經素養」是這個世代的年輕學子需要培養的特質。「任何一個產業都與全球治理有關。」一方面,對全球政治與經濟局勢的理解有助於把握產業面的風向與趨勢,培育領導力,另一方面,即使與自己的職涯沒有直接相關,這樣的能力也幫助未來的青年人才理解在地經驗與全球議題之間的互動,思考台灣這片土地如何面對風雲變幻的全球大局。
「自學生脫離了『被安排好的學習道路』之後,需要摸索自己想要什麼。」哲良老師認為,在不斷試錯、不斷尋找的歷程中,自學生固然要經歷未知與彷徨,但相比體制內依循既有的路徑升學的學生,自學的考驗也提早帶給他們更多生命的歷練。但「體制內外」未必是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生涯探索是每個人或早或晚都必須面對的課題。哲良老師強調,體制內的學生看似面臨諸多的框架,但同樣有很多探索與成長的機會。「探索的空間有多大,取決於要不要去探索。」大學怎樣啟發學生重新檢視「自我探索」的議題?哲良老師指出,「大學教育的目標不是培養‘有專業技能的專業人才’」,在各科系的專業課程之外,大學也通過跨領域的通識教育、重視實作的書院制度,引導學生去打磨內在的素養。「『自我探索』不能被窄化」。老師認為,走出自己熟悉的領域,不斷接觸不同的外界環境,才能深化一個人對自我的認知。
108課綱所勾勒的理想,還需要許多的努力才能成為現實,而在這樣的願景裡,大學不只是高中學生埋首苦讀時所嚮往的終點,更是在生涯探索的征途裡陪伴他們的指路人。
本文刊登於《域報》第10刊(2022年0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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